太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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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山杯获奖作品小说一等奖丨王倩红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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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

天黑下来,阳光逐渐红下去,天边起了一片云,惨白惨白,翻着无数死鱼肚皮瞪着无数死鱼眼睛,风无声无息地吹来,村口大槐树下坐着的几个老人也逐渐散去。只有王阿婆依旧坐在槐树下任风吹拂着她银白色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面庞。但是她那双望着远方的眼睛丝毫不为所动,她,想是在等人……像往常一样,王阿婆在大槐树下呆到天色昏暗,月亮升起,伴着皎洁的月光,她步履蹒跚地朝家走去。

清晨,天刚蒙蒙亮,阿婆早早地张开眼,从枕头下掏出那本又皱又薄的日历,她撕下一张后才缓缓起身,双手木讷地扣着衣服的扣子,光是扣这几个扣子便使她累得发热。她穿好衣服,叠完被子便起身下炕,围上那蓝得发白薄款的老式头巾,套上一双磨得发黑已经不知道它原本颜色的绣套,背起一个竹编的小背篓出了门。

她朝着村口方向走去,村口离她家也不远,尽管腿脚不灵活,但是她每天都会坚持走这段路,走到村外,她吃刀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小柴,玉米秆,一直将背篓装满,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稍长稍粗的木棍,扶着棍子一步当作两步挪,背上的背篓把她的背压得更加弯了,像弯弓一样,累了她就倚在大树下歇歇,眼睛一直望着村口处。歇好了,望尽了,她就拄着棍子步履蹒跚地往家挪。

回到家,阿婆将背篓放下,掸掸身上的土,便开始做起饭,白开水泡馍,再加一小碟腌萝卜。她的一日三餐便是这样的简单。她草草吃完饭,便往大槐树下走去了,阿婆一天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那儿度过的。

起初阿婆会和槐树下的老人们说她的儿子,从她怀儿子时生儿子那天刮风打雷下雨的情景;小时候儿子发高烧昏迷不醒,她和当家的连夜里往镇上赶,她抓着医生的手跪到地上求医生救命;当家积劳成疾去世,她哭到虚脱,酷日当头,12岁的儿子一路背着她回家;村里的地痞欺负调戏她,对她动手动脚的,瘦的像猴子的儿子死死地咬着那人的大腿,那个人不管怎么打他踢他,他就是不松口,生生的把那片肉给咬下来了,从此以后没有人敢欺负她娘俩了。儿子为了减轻她的负担,瞒着她退了学进城。对于这些往事,八十多岁的王阿婆如数家珍。一遍一遍地讲,一件一件地讲,时间长了大家都听得腻了。阿婆边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就是她一个人坐在一边,但不管那儿有没有人,坐在大槐树下的她,总会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些事,讲累了她就望向村口处,眼神坚定,充满期待……

时间随着阿婆日历本的变薄也在一页一页翻过,阿婆也在一天一天地期待,期待和儿子团聚的那一天,她渴望它的到来,又害怕它的到来……

这一天像往常一样,又非同寻常,王阿婆早早睁开眼,从枕头底下又掏出那一本薄薄的小日历,撕下腊月二十那页日历,她早早穿好昨天睌上放在枕头边的新衣服,围上新蓝色的头巾,套上一双黑色的新绣套。从抽屉拿出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儿子去年在城里让二狗捎回来的但她从未用过的空调。将昨天买的萝卜和肉洗了好几遍,才拿菜刀开始切,一早上她跑前跑后,忙里忙外地张罗着,她的眼里充满了光,虽然依旧手脚不灵活,但是她还是手脚不停地忙着。

原来昨天和儿子在一块打工的同村二狗回家了,遇到村口槐树下的阿婆,告诉了她柱子的一些状况。还告诉了她他们为期三年的工程完工了,柱子今年应该会回家。从昨天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开始,她便一直忙个不停。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饺子也包好了,屋子里也暖和起来了,阿婆把盛饺子的盘子洗了一遍又遍,饭桌擦了一遍又一遍。阿婆到院里等了又等,又到门口探探,一回又一回。她回屋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阿婆坐不住了,也等不及了,于是便锁上门去找二狗。到了二狗家,一见到二狗,阿婆紧紧抓住他的手,希望从二狗口中得知儿子回家的具体时间,可是二狗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于是他拿手机拨起阿婆儿子的电话号码。

阿婆此时屏住呼吸,两只手不由得互相攥紧,心仿佛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狗手里的手机,手机那头顿了顿接通了,“喂”,阿婆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她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喉咙里像是塞了个东西,噎住说不出话来,二狗见状便开口说:“柱子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阿婆今天问我,阿婆在旁边。”话音落地,连着两地的空气凝固,时间就在此刻冻结。二狗瞄了一眼旁边的阿婆,阿婆期待的眼神简直可以望穿手机,他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喂,柱子哥,你听到了吗?手机信号不好吗?”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才听得到声:“二狗,你把手机给我娘。”阿婆还没等到二狗递过手机急忙拿过手机,双手紧紧握着,对着耳朵,生怕听不清儿子的话。阿婆连声说了好几声喂喂喂。电话的那头也连声答应了好几声。“娘,我本来打算今天买票回来的,可是老板说我干得好,要带我出国去发展,儿子要去挣大钱了,不出三年儿子就能把之前欠的债都还了,接娘到城里享福去。娘,你在家吃好喝好,我每月会让二狗给你捎回去生活费。好了好了,我要上飞机了。不和你说了。”在一旁的二狗听得是云里雾里的,心里暗想之前老板确实给他们说过有工程队到非洲,工资待遇很高,但是也说了非洲条件艰苦,有时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虫病*很多,十分危险。去之前还要签下合约书。每年固定八万,但是生死不负责。大家都心知肚明,谁都不想去,包括柱子。二狗看到阿婆有些落寞,呆呆地站在那儿。他走上前扶着阿婆说道:“柱子哥干活卖力,干活干得好,老板这是看重他,他多挣点钱回家好好孝顺您。”阿婆无奈地点点头,挪着沉重的步子朝家走去。

电话那头的柱子正蹲汽车站口旁边的一个犄角旮旯里,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那被割开口子的口袋,他一遍一遍地摸着那被割开的口子,那是他没白天没黑夜地上工干活,一点一点地攒下的一万块,三年来,他没回过一次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挣了钱还钱。当初,年少懵懂的他初入社会,和几个哥们一起打工,所谓的好哥们带他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博,这是一种靠脑子来钱快的好法子,柱子想早早地给家里盖新房子,让老母亲过上好日子,所以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打牌,他确实很聪明,刚开始一连几天他都是只进不出,一个月光是打牌就赚了一两千块,他用打牌赚来的钱给母亲买了一身新衣服,一双新鞋,一副新袖套,一条新蓝色围巾。剩下的钱全都交给母亲,母亲看到还以为是他打工赚来的,他看到母亲开心的笑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赚更多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自此以后,他活也不干了,天天打牌,可是*博哪有常胜将*呀,他开始输钱,输一百两百,输了总想扳回本,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他欠下了别人十万块,等到债主找上门来,他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负债累累了,可他现在也没钱还,也没活干。没办法只能东躲西藏,然而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债主找到他家,王阿婆这才知道儿子在外面的事,面对咄咄逼人的债主,王阿婆没办法,先是卖掉柱子爹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这只玉镯子她从来没舍得过戴,卖掉了家里能卖的一切,就是这也没能走凑够钱,一生要强、从不求人的阿婆,为了儿子,只能低三下四地四处求人借钱,一辈子不弯腰的女人,现在为了儿子到处弯弓屈膝,能借的都借了,最后连房子都买了这才凑够十万。

事情平息之后,在后山砍柴的同村人发现了柱子,当时的柱子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他藏在后山整整三天三夜,在这时间里他一口水都没喝,一口饭都没吃。大家帮忙把他抬回到村口那间废弃的小屋子,王阿婆看到柱子,眼里满是泪,从没动过柱子一根手指头的母亲头一回打了柱子一巴掌。躺在床上的他被这记耳光打醒了,回想起自己的做的这些混账事,还连累着本就命苦的母亲,他捶着自己的胸口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懊恼,他后悔……那天晚上,他喝完那碗母亲端来的粥,看了看守在他身旁熟睡的母亲,悄悄地走了。

自那天晚上以后,王阿婆再没看见柱子,她为自己冲动地打了柱子后悔着,她觉得柱子是在怨自己打了他。这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期盼着柱子回来。每天都在村口等他。

王阿婆在从二狗家回来的路上一直自言自语:如今柱子要回来,虽然还得几天,但只要他能回来,我就是死也能闭上眼了。

蹲在汽车站口的柱子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人潮川流不息。手里紧紧攥着刚和母亲通过话的手机,本来打算拿着这一万块回到村里先还一部分钱,回家看看他日日夜夜思念的老母亲,她辛辛苦苦养育了自己二十年,如今年纪大了却住着村里那间荒废的小屋子,还要为自己的欠下的债发愁,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负债累累。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老母亲,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想到这儿他抽了自己一巴掌,“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活出个人样来,我就枉做一个人。”他的情绪激愤起来。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名片,拨通那个电话。:“喂,老板,我是柱子,之前去非洲的工程队还要人吗?我想去。”

打完电话的柱子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头顶上的天,很蓝很蓝,不知道非洲那边的天是不是也是一样的蓝,他扛着行李朝汽车站里走去。掏出裤兜里仅有的二百块钱,那是他提前掏出来准备给母亲买营养品的钱,买了一张去市里的车票。原来去非洲的工程队人还没招满,他们还在市里准备等几天招招人再出发。老板给那边工程队打了电话,工程队要柱子来市里和他们集合,然后一起出国。此时坐上去往市里车的柱子思绪万千。但是他很坚定地知道自己要去非洲。

出发的那天天气晴朗,天空蔚蓝,坐在飞机上的柱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天空的颜色:很蓝,蓝得让人心里发慌。

柱子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初到非洲那个小镇:当他伸脚踏进那片土地上,穿着厚底布鞋仍然能感觉得到脚心一阵一阵的热。太阳明明离自己很远但是却像是背在自己身上,后背阵阵发汗。他瞥了一下周围,虫子很多,密密麻麻的,地上爬的,空中飞的,哪哪都是。他不想看它们的样子,皱着眉头无奈摇了摇头。

日子很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点一滴汗水中滴过。柱子从来都不会像其他的工人一样抱怨和偷懒,他从来不请假,加班名单上第一个永远是柱子,他每天像机器一样转个不停,很少有人看到他在一旁坐着歇息。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到了晚上,工人们说说闹闹一会儿,很快呼噜声阵阵响起,此起彼伏。柱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他自己,他走出宿舍,坐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尽管一阵一阵热风袭来,飞虫在他的胳膊上,腿上,脸上,露出的,没露出的地方都被咬了个遍。但是柱子不为所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上那轮皎洁清爽的月亮。泪水打湿了那张紧紧握着手中的照片。这是在白天根本看不到。柱子摸着渐渐鼓起的钱宝,心里是越来越有信心。白天干活也是干劲十足,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但它并不是悄无声息,没有痕迹的。它在柱子的身上留下了痕迹。起初那个皮肤白嫩,稚嫩青涩的小伙子经过非洲的三年的洗礼,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皮肤黝黑,饱经沧桑的面颊上多了几条皱纹,鬓角处添了几丝银发。原本干净清澈的眼眸现在看上去眼神中多了几分忧郁和沧桑。但更多的是成熟和坚定。

远方这边的母亲自从和儿子通过话以后,她感觉到生活有了盼头,儿子并没有因为当年的那一巴掌和自己恩断义绝,反而是更加上进了,她觉得自己的等待是值得的。每一天她都去村口看看远方,从未间断。但是日子久了,阿婆越发感到自己力不从心,起初她是每天早晚都要去村口,无论天气怎样,她都一直坚持,可是现在她多走一会儿,就会感到自己后背发汗,四肢无力;她眼睛也越来越糟了。晚上天黑,看不到路。她只能每天早上来村口了,坐很久很久才离开。时间久了她便害怕自己等不到儿子回来的那一天,自己就……

天还没亮,她抱着手中的日历本,她摸了摸这最后一张,这已经是第三本的最后一页了,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干脆地撕掉,而是一直拿手摸着它,似乎舍不掉撕掉,只有阿婆自己知道:撕掉那最后一页,如果儿子没回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在等下去。她是靠着这些日历过活的,她不想失去最后的希望。今早的阿婆穿上了衣服,没洗脸也没吃饭,她拄着拐杖朝村口走去,她到了村口,明显感到自己有些气短,便倚着村口那棵大树歇了歇。今天村口处异常的寂静又异常的热闹,他们都在家,家里的的人都忙着准备过年。

阿婆就这样等着,她一直望着村口的远处,虽然看不清,但是总还是能看见远处的小黑点。虽然听不清,但总还是能听到离自己近的声响。刚开始的她倚着树,后来实在太累了就坐着石头。但是她的头一直扭向村口的方向,从太阳升起之至落下,始终不变。她感到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四肢酸痛无力。村里的人看到了脸色苍白,虚弱的阿婆,就要帮忙搀扶她回家,但是她强颜欢笑,故作轻松。一直坚持不走。大家也没法子就离开了。她有些撑不住了,眼皮塌拉下来,手里的拐杖也倒在地上,她虚弱劳累到失去意识了。等她有了点意识时,感到有些颠簸但是很有安全感,原来她是在背上。

作者简介:

王倩红,年生,现就读于太原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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