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叙写中国当代农村半个多世纪的变迁,这是一次紧贴大地的书写,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蕴含着作者对现代人精神返乡的严肃思考以及振兴乡土家园的热切期盼。”看着著名作家邱华栋在我省作家孙峰新作《在河之洲》封底写的这段推荐语,对阅读这部长篇小说有了兴趣。
但《在河之洲》四十万字,翻开之前,还是思绪万千。长篇的乡土文学不比悬疑、玄幻,做不到架空、夸张、迷局,在吸引读者方面有些式微。好在,《在河之洲》从第一章“冥婚”开始就让人意外地读得顺畅,将传奇性与日常性融为一体,将技巧隐藏在故事的自然展开之中,形成了大巧若拙的叙事风格。娓娓道来,不疾不缓,引人入胜。
《在河之洲》讲述了青山镇农民宋长河一家三代历经多半个世纪,由极度贫困逐渐走向富裕的曲折复杂的家族故事,从土地革命写到新时代美丽乡村建设。宋家在薛家“拉了一把”后,祖孙三代,恪守“仁、义、礼、智、信”的优秀传统文化,披荆斩棘,相互扶持,走向共同富裕,共绘绿水青山。通过一个家族近百年的兴衰,折射农村生活的变迁和中会民族的复兴之路。
孙峰,上世纪70年代出生于山西翼城,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毕业于太原理工大学及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发表过长篇小说《单梯双梯》《衣锦还乡》《头条记者》《记者锋芒》及《年轻的代价》《素质》《香水有毒》等百余篇短篇小说。
作为兼顾传统写作与网络写作的跨界作家,孙峰在经历了几年的网络创作后,其采用传统方式创作的长篇新作《在河之洲》的叙事技巧更加娴熟,使得《在河之洲》在坚实而沉稳的写实基础上,流露出作者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和浪漫主义气质。新作出版之际,山西晚报采访了作家孙峰,他说:“我们需要在人性的变化中,维持初心不变,即善良的人性以及亲情伦理的不变;也需要在乡村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始终坚持绿色发展,维护与促进生态文明。”
关于作品
乡土社会走向现代化的复杂过程有许多需要我们不断反思的地方
山西晚报:用《诗经》首篇名句“在河之洲”做书名,除了呼应主人公“宋长河”和“宋继洲”的名字外,还有什么原因?
孙峰:是想强调自然与人的和谐。《关雎》除去表达爱情以外,它也描绘了大自然的美景与意境,有鸟儿歌唱,有清澈的河流,有生机勃勃的绿洲……另外诗中讲到了“君子”和“淑女”,这其中既包蕴着浓郁的传统美德,也象征着对和谐生活的追求。这本书最终的落脚点,就是想传达这样的生态意识,即在新时代大背景下,曾因过度开发形成的荒山逐渐恢复到绿水青山,也即回归到“河与洲”和谐共存的理想状态。
山西晚报:能表达儒家道德准则的字词有很多,为什么要让书中主人公宋长河用“仁义礼智信”这“五常”来分别为五个儿子起名?
孙峰:小说里提到过:对于宋长河来说,他没有读过书,他所能接受到的传统文化都来源于听“琴书”,传统“琴书”段子对传统道德要求是比较严格的,他甚至都不理解“仁义礼智信”的具体含义,只是在长期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明白了这些都是寓意“好”的字词,所以就用来给孩子们起名字。但就作者而言,启用这些名字则是为了强调与凸显优秀的传统文化在乡土社会中的影响力。
山西晚报:又用“燕云十六州”给宋长河的16个孙子和1个外孙子起名,这和乡村、传统有关联吗?想借此表达什么?
孙峰:至于孙子辈用“燕云十六州”起名则与宋长河的民族意识相关。宋长河青年时期,日军入侵以及国民党反动派所带来的“白色恐怖”与社会动荡,致使其内心总是渴望安定。这种情形与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致使中原失去了抵御北方少数民族南侵的屏障而形成动荡不安颇为相似。宋长河在琴书里听到过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历史故事,并以此与抗战胜利相对应,后来便以燕云十六州为孙子辈命名,因此也就具有了恋家爱国的象征性内涵。
山西晚报:作品以宋长河、宋承信、宋继洲等为代表的三代人为核心,讲述了半个多世纪的乡村变迁,最后的笔墨也写到了第四代人,想通过这样长的时间线告诉读者什么?
孙峰:这么长的时间线,写的其实是百年中国,这一百年,对中国农村而言,它的改变是最大的,但相对城市的野蛮生长而言,农村的变化就不那么明显了。农村的发展是四季轮回的成长,耕地里变化每年都是那样,就算是牛马变成拖拉机,肩扛手提变成喷灌系统,小麦还是小麦,玉米还是玉米。另外,乡村社会的伦理秩序也是较为恒定的部分,这也是乡村振兴战略中乡风文明建设的重点内容。
山西晚报:为什么不给宋长河写一个孙女?
孙峰:(笑)其实也是一种反衬对比的写法,小说里有两个反面人物吴子文和吴子武,兄弟俩一直想要儿子,但生的都是姑娘。而宋长河想要女儿,女儿们却留不住,仅剩一个宋青桃,到了孙子辈,更是个个男娃。这个写法是有些极端化,但在农村这样的情况也有,想生姑娘的生多少都是儿子,想要儿子的生下个个是姑娘。作者想表达的是:生活并非事事如意,总会有不足与欠缺。
山西晚报:刚才说到了“琴书”,《在河之洲》中专门有一章写了“琴书”,是在写翼城琴书吗?为什么选了这项国家非遗融入小说中?
孙峰:小说中的这个“琴书”,确实是我的家乡翼城琴书,它是我接触到最早的文学形式。很多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接触琴书、戏曲、民歌,这样的形式是最单纯也最能记住的,而后才是读书。小时候为了听琴书,可以跑好几个村子,因此我对琴书情有独钟,从而把它也融到了我的作品中。
山西晚报:《在河之洲》选取了宋长河一家三代的“耕作”“读书”“经商”作为叙事的主体内容,这样构建脉络的理由是什么?
孙峰:这个脉络实际上展示了传统乡土文明遭遇现代商业文明冲击与挑战而逐渐发展演变的过程。从“晴耕雨读”的耕读传统到全民皆商的现代商业观的形成,是乡土社会走向现代化的复杂过程,其中也有许多需要我们不断反思的地方。尤其到了今天,电脑、手机、生物技术、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等新科技不断涌现,必然导致人们思维模式、行为方式及生活模式的改变。但我们更应该重视乡土社会中具有恒久价值的东西,它们或许是不变的,比如春种秋收、婚丧嫁娶、血缘亲情、文化伦理等。
关于创作
任何一部作品其实都会有作者的影子
山西晚报:创作《在河之洲》的初衷是什么?构思了多久?又写了多久?
孙峰:初衷还是想写百年中国乡村与农民的变化,这本书构思了很久,从上一本《衣锦还乡》出版后,就一直在构思,但真正写作时间不长,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写完了。写作期间查了相关的资料,每个历史时期的重大事件以及相关背景等。但更多的是我成长的过程中耳闻目睹的农村变化,以及家里人讲述的家族发展过程。
山西晚报:整部作品的叙述仿佛作者就是一个亲历者,书中人物原型有你的影子吗?有你经历过的生活吗?
孙峰:任何一部作品,其实都会有作者的影子,尤其是小说,肯定会有作者所经历过的生活。但是写作的过程中会有很多技巧,也会将现实中多人的经历集中起来,从而塑造某个人物,用以表达自己写作的目的。
山西晚报:通过作品可以感受到现代文明对传统乡土社会带来的包括人际关系、土地关系、伦理关系、乡村文化心理等方面的冲击与新变,对这些问题你是怎样理解的?又是怎样融入作品中的?
孙峰:其实生活是需要去经历的,你理解不理解都要去经历。对我个人而言,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直到考上大学以后离开农村,现在也经常回到农村。我能感觉到农村的变与不变,并从中看到很多的矛盾与冲突,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在老去,可故乡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尤其最近几年,随着城乡化建设速度的加快,农村的变化反而越来越小。以前每年回家,都能看到有房子在新建或扩建,最近几年农村房子好像没啥变化了,就那么静静站着,这个过程值得深思。
山西晚报:宋长河的五儿子宋承信坚守的乡村教育在这部作品中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同时也是传统与现代的连接物,为什么作品会赋予教育以结构性功能?
孙峰:教育在整个民族的发展和进程中,一定是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我曾经在另一部作品中提到,农村穷,穷在教育,比如师资力量,比如校舍建设。这两年随着新农村建设,农村的学校也建得越来越漂亮了,不过很多农村学校的师资和城市里名校相比还是有较大差距。但农村教育仍将为乡村振兴提供强大的动力,是农村发展的希望所在。塑造宋承信这个人物形象,目的是为了展示在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个人成长与社会发展的二元结构中,教育所具有的承上启下的关联作用与融合发展的协调功能。
山西晚报:小说结尾处写到,断流的泉眼又涌出了泉水,而野鸽子的叫声弥漫了青山镇,这正是未来乡村振兴的象征性抒写,给人留下韵味悠长的想象与憧憬。《在河之洲》表面上看是宋家几代人的生活变迁,实质上在后半部分着力描绘了乡村变革,以及建设美丽新乡村这个终极目标,这是个顺应时代的写作方向,可以理解为是你对乡村文化的深度思考吗?
孙峰:小说结尾描述的泉水、鸽子,是一种象征意义,更多是在回应标题“在河之洲”,野鸽子对应雎鸠,泉水对应河之洲,当然这样的对应从小说深层意蕴结构而言,仍在谈乡村的变与不变。我们需要在人性的变化中,维持初心不变,即善良的人性以及亲情伦理的不变;也需要在乡村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始终坚持绿色发展,维护与促进生态文明。
关于作者
说它是我小说走向成熟的标志不如说是我个人走向成熟的标志
山西晚报:宋家人都比较有出息,有少将、有校长、有非遗传承人、有北大的博士、有律师、有企业家等等,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是很难实现的,这种理想化的叙事姿态,与您的个人情结有关吗?
孙峰:需要说明的这不是个人情结,而是写作的需要,作为虚构性叙事作品,作者为了突出事物某方面的特点,会对这个特点进行适当的夸张或对相关要素进行集中,从而达到强化的艺术效果。在《在河之洲》中,我将宋长河家族进行了理想化的描写,其实是想强调优秀的耕读传统对子孙的成长具有强大的正向影响力。
山西晚报:从《衣锦还乡》到《在河之洲》,一直在描绘家乡,家乡对你的写作来说意味着什么?
孙峰:家乡对我来说,有三层意义,首先,我是农村长大的,我爱农村,并且从根上来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农村,我的生活习惯,甚至我的梦境都在农村。以后老了我也肯定要回到农村,那里才是我的伊甸园,是我父母在的地方,也是我未来要在的地方。其次,家乡是写了我最熟悉也是我最想写的地方。家乡农村是一个与土地和生命息息相关的地方,在喧嚣的现代社会中,她显得平静而沉默,能给灵魂带来静谧安逸之感。第三,故乡农村是写作者的富矿,隐藏着丰富的写作资源。而且写家乡更能让我找到情感的依托、存在的本源以及灵魂的栖居之所。
山西晚报:这部作品把乡村文化建构的深层意蕴不露痕迹地写在故事中,还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文化大革命、家庭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以及改革开放等历史内容都在小说中自然展开,有人说这是你的“小说走向成熟的一种标志”,认可这样的评价吗?
孙峰:这部作品时间跨度近百年,这一时间线索将众多的人物事件串联起来,目的是想增强小说的历史意识。与其说《在河之洲》是我小说走向成熟的标志,不如说是我个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对于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自问还算努力,我的读书量比较大,在大量阅读的情况下,我每年都在成熟,毫不夸张地说,我可能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地成熟,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因为我在不停地阅读,不停地写作。
山西晚报:怎样看待网络创作和传统创作?你是怎样在它们之间进行转换的?
孙峰:网络创作和传统创作的转换,其实是比较困难的,因为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都有各自独特的技巧。如何转换,我其实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我可能会让网络小说和传统小说交替着,这样既能当作一种放松,也能使二者互相促进,但这种尝试并不一定都是成功的。我写过两部网络小说,感觉还不错,下一步还会继续写,因为网络文学的约束相对少一些,也能在心态更平稳的状态下进行创作。现在网络文学经典化已成为一种呼声,网络文学如何与传统文学结合,是很多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山西晚报:接下来有什么创作打算?
孙峰:接下来,会写一部关于城中村的小说,这是我近几年的一个规划,要写农村三部曲,《衣锦还乡》更多注重了个人奋斗,《在河之洲》